旅读 · 河内

我从新加坡前往河内，搭乘越捷航空——越南著名的廉价航空公司、出了名的延误大王，好在樟宜机场足够丰富，有很多能逛的地方消遣时间。

越南南北狭长，没有高铁相连。越南北部的河内距南部胡志明市1500公里，相当于上海到香港的距离，坐火车要花上整整36小时。如此狭长的地形，十分适合廉价航空公司发展。

一坐上越捷航空，空乘红色制服十分醒目，东南亚的许多廉航航司都喜欢选择红色作为品牌色。

我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待飞机起飞时，耳边传来一首旋律很好听的曲子。我用英文问男空乘："这是什么歌？"男空乘说："对不起，我是菲律宾人，我也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一旁的亚洲面孔小伙子告诉我：

“It's 《Hello, Vietnam》.”

关于越南，我了解不多，却与它有着不可磨灭的联系。

我的家族辗转多地，其中有一地是广西。小时候从父辈口中听见的越南，大都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故事——越南人、美国人又有多坏。

18岁前，我曾在广西和越南边境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互联网上流行着"越南新娘"和杀马特HKT组合，身边还有许多越南华侨同学，他们高考能加分。

这些基础印象，不算正面印象。

河内街头有一种千禧年中国南方的感觉

历史上，越南与中国的联系千丝万缕。两国时而为敌，时而为友。更早之时，越南北部还是中原王朝一部分。

汉朝平复南越后，在越南北部设置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广西合浦出土了许多汉墓，墓中不断出现九真郡、日南郡等相关字样。

越南、老挝等地都有出土贵州、广西、云南相似的铜鼓

到了唐代，越南属于安南都护府，诗人王勃的父亲被贬交趾，他在探望父亲的路上写下举世名作《滕王阁序》。可惜王勃英年早逝，最终在去往交趾的路上溺水身亡，《滕王阁序》成为绝笔。

据说，王勃墓至今仍在越南，藏在一片入海口的灌木丛中。1972年，美军轰炸越南时把王勃墓炸毁了。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或许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交趾已是异国。

越南真正的独立，是唐末五代十国时期。

越南自称“南国”，有些时候也把中国称为“北国”或“船国”，后者是因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

唐末天下大乱，各方势力割据一方，越南北部本来属于南汉王朝，后来吴权击败了南汉军队，在越北建立了吴朝。自此开始，越南逐渐从中国的王朝版图中独立开来。

越南把自秦至唐，不少时期都属于中国管辖，他们把这些历史称为"北属时期"。来自中国的文化深刻地影响着这个国家的古代历史，越南用汉字、习汉制、尊儒术，与朝鲜、韩国相似，越南直到清朝末才开始逐渐废除汉字。

到处都是汉字庙宇与祠堂

中国视角读越南历史会很奇怪，因为几乎所有越南的民族英雄都是历朝历代的抗中将军，越南国家历史博物馆的导览册上还用中文明确地写着他们民族英雄的故事。

越南也把南越国算到自己的王朝内

河内与国内古城到底有多像呢？独柱寺、还剑湖和升龙皇城是古代河内的标志物。

古代河内与中国古城区别不大——在战争中不断被摧毁，新王朝又重建城市。古迹不断地毁灭，又不断重建。

公元十世纪，越南北部脱离中国版图，从南汉政权独立出来。越南北部是红河哺育的土地，红河与中国云南一脉相连，在河内及其下游冲积出广阔的平原，因此河内地区成为越南王朝的古都。

但凡有中文，皆是古迹

1010年，越南李朝太祖颁布《迁都诏》，将国都迁到大罗城（即今天的河内市），因梦到黄龙腾飞，便将"大罗城"改名为"升龙"，升龙皇城今天已经是世界文化遗产。

除了升龙皇城，独柱寺也是李朝时期所建，李太祖之后，李太宗梦见观音菩萨手托婴儿，立于水池莲花台上。不久李太宗老年得子，于是下令仿出水莲花建寺，因此独柱寺似出水莲花。

被西方游客“群攻”的独柱寺，以前被美军炸毁

还剑湖是河内的城市分界线之一。

15世纪初，越南黎朝太祖黎利在起义之前，巧合地得到一个剑身，上刻"顺天"二字。后来又捡到一把剑柄，拼在一起特别有力量。黎利就用这把宝剑打败不少明军，后来成为国王，建立了黎朝。

10年后，有一天黎太祖在绿水湖上游船时，突见一只金龟浮出水面，游向船边，向黎太祖说："敌军已被打败，请大王还我宝剑。"

黎太祖把剑身插在湖里，剑把留在水面上，形成了湖中心的一个小宝塔。

还剑湖上的小岛

这些故事与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与"大楚兴，陈胜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此前的河内一直叫作升龙，河内真正得名，要等到19世纪的阮朝。1831年，越南阮氏王朝明命帝将此地作为陪都，一次登高凭望，见这座城市被红河环绕围抱，乃认为是绝佳的风水宝地，遂决定赐名为"河内"。

历史上的抗中斗争构建出越南古代民族的叙事。还剑湖的另一侧，是法国殖民者来到河内后建筑的近代新城区。

不说在河内，是不是觉得像国内某个庙？

1937年，中国抗日战争打响，东部的知识分子们纷纷西迁，师生们陆续转移至湖南、贵州、四川、云南等省份。

西迁云南的途中，许多教师如冯友兰、朱自清、陈岱孙等经陆路从长沙到越南，再由越南坐上滇越铁路抵达蒙自和昆明。还有的师生从香港坐船到越南海防，由海防搭乘滇越铁路进入蒙自和昆明。

滇越铁路河内城区一小段，今天越南仍在使用米轨标准

当时的越南是法国殖民者经营的核心，邻居越南的广西和云南也是当时中国较早近代化的省份。联大学生们乘坐的滇越铁路改变了云南的历史命运，也改变了越南的命运。

1901年，法国殖民者开始建设滇越铁路，历经九年建成。从此河内与昆明以一条殖民者修筑的铁路相连，云南也有了"铁路不通国内通国外"的说法。

火车市场也是河内著名的景点

自1902年始，法国殖民者将印度支那的统治中心从西贡迁至越南北部的河内。西贡地处湄公河入海口，控制湄公河就可以控制柬埔寨和老挝。老挝境内的湄公河遍布瀑布，河流难以通航，法国殖民者便很难北上侵略中国云南。

压迫越南人民的大山们

于是法国殖民者把所有机构迁至河内，意图十分明显——沿着红河逆流而上，加剧对中国云南和广西的侵略。

河内，一时间成为法属印度支那的统治中心。剧院、市场、车站等大量的公共建筑开始在河内建设。还剑湖的东南侧，便是法国人治下的河内留下的城市建筑，直径仍是河内的闹市区。

具有鲜明特点的法属印度支那建筑

河内自此取代西贡，成为越南的统治中心。1945年，胡志明领导的越共在河内建立北越。

此后几十年中，越南进入反法斗争、美越战争和与中国的边境矛盾之中，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89年。滇越铁路，见证了越南在独立后成为世界焦点的历史。

越南与法国人抗争时，法国人炸毁了滇越铁路的越南段；北越与南越和美国人抗争时，中国的物资和援助人员又通过铁路进入河内；越南与中国关系恶化时，又再次炸毁铁路。

当今不同了，所有人都愿意去河内旅游

独立后的越南在半个世纪里都是战争的焦点。

"如果街上有中国人、美国人和法国人，越南人会怎么按照喜爱度排名？"我问我的越南朋友兰英。

"我不能代表全部越南人的看法，但是我想应该美国人和法国人会排在中国人前面。"

"那你们看到《西贡小姐》或者《现代启示录》这类西方作品不觉得不舒服吗？"

"大部分人不会看吧，好像看完也没觉得有什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旧日的法式小咖啡店

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但往事如云烟，河内繁忙的街道正是高速发展的缩影。当今的越南仍是焦点，能在大国博弈的时代同时与中国、俄罗斯、日本、印度、韩国、美国、澳大利亚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奢侈品遍布的法式街道

我来到河内胡志明纪念馆，想知道越南人如何撰写越南国父的一生。我的印象中他总是仙风道骨，不像一位红色革命者。

胡志明与那个年代中国的知识分子类似，胡志明出生在越南中北部沿海地区的儒生家庭，后来游历西方，寻得了共产主义。他在中国南方有许多活动足迹，一辈子有许多名字——阮生恭、阮必成、阮爱国、李瑞、宋文初、胡光......有些西方人叫他Uncle Ho（胡伯伯）。

北越击败南越后，西贡改为了胡志明市，以纪念胡志明。

赤旗插遍南北越

越南在半个多世纪里都是焦点，某种程度来说至今仍然是焦点。游客视角下的河内其实看不到所谓的大国影子，只有混乱的街道和繁忙的人们。

繁忙的街道不容停歇

有人说此时的越南正如改革开放时的中国，人们都在拼命地挣钱，没有时间慢下来。那些重新回到越南土地上的西方人喝咖啡、吃法棍，在旧日法式咖啡店中体验法国人带来的生活方式。

越共开会

越南在我的印象中不是远方，河内与广西云南的一些城市气质差异不大。我在河内看到的中文寺庙，跟当地人却得用英文沟通。

我的视野中，河内始终有一种东亚社会自带的儒家气质，这种气质与吉隆坡和新加坡那种华人氛围感还完全不同。与其说中华气质，不如说是，是千百年的历史沉淀出来的。

我在河内坐上回国的大巴，看到桂A的黄色车牌十分亲切。这趟大巴早上从河内出发，经过北江、北宁、谅山、友谊关、崇左最终抵达南宁。

河内的街道总让我想起过去的南宁

中国的南宁和越南的北宁都在这条路上。这个区域自五代之后就频繁有战争，也曾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重要线路。两国起名为两城取名"宁"，思路也是如出一辙的一致。

离开越南的路上，我戴上耳机继续听那首《Hello, Vietnam》。动人的旋律中，我看到友谊关逐渐接近，"一带一路"的红色标语逐渐出现......